间章：博丽遥华（上）（1 / 1）

意识像是沉入了深海，随后又轻飘飘地浮上了水面。

少年睁开眼睛时，并没有看到熟悉的天花板，也没有幻想乡那标志性的茂密森林或喧闹的人间之里。

映入眼帘的，是一片纯粹的、无边无际的白。

没有天空，没有大地，甚至分不清上下左右。

这是一种令人心慌的虚无，仿佛世界被谁用橡皮擦粗暴地涂抹殆尽。

少年试图回忆自己为何会在这里，但脑海中只有一片混沌——自从误入那个名为幻想乡的地方后，他的记忆就像是被打散的拼图，零零碎碎，怎么也拼凑不出完整的过去。

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空白中，一抹异样的色彩突兀地闯入了他的视野。

那是一个少女。

她有着一头柔顺的灰色长发，身上穿着那一红一白、极具辨识度的巫女服——那是博丽神社巫女的象征。

她正安静地坐在这片虚无之中，双手抱膝，似乎在等待着什么，又似乎早已放弃了等待。

少年下意识地走近，却在看清少女面容的那一刻，心脏猛地紧缩了一下。

她看起来约莫十五岁，五官精致得像是一个被精心雕琢的人偶，眉宇间却透着一股与其年龄不符的死寂。

然而，最让少年感到触目惊心的，是她白皙纤细的脖颈上，那一圈暗红发紫的勒痕。

那痕迹深深地嵌入皮肉，狰狞而残酷，像是某种无言的控诉，在这纯白的世界里显得格外刺眼。

还没等少年开口，少女似乎察觉到了气息的流动。她缓缓抬起头，那双灰色的眼眸平静无波地看向少年。

在看到少年的那一瞬间，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讶异，随即化作了一抹苦笑。

“没想到，在这里还会见到别的人呢。”她的声音轻飘飘的，像是随时会消散的烟雾。

少年张了张嘴，迟疑了片刻才问道：“你是谁？看你的衣服……是和博丽巫女很像的巫女呢。”

“居然是可以对话的家伙啊……”少女并没有直接回答，而是低声感叹了一句，随后她换了个稍微舒服点的坐姿，看着少年说道，“我叫遥华。如你所见，只是一个被困在这里的、无聊的家伙罢了。”

“这里……什么都没有。”少年环顾四周，再次确认了这个事实。

“是啊，什么都没有。除了时间和回忆，这里空旷得让人发疯。”遥华指了指自己旁边的空白处，仿佛那里有张椅子，“你想不想听我讲点故事？反正看样子，你也出不去。”

少年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她脖颈那触目惊心的勒痕上，那是致命伤，绝对没有生还可能的伤痕。

他犹豫了一下，问道：“是和你脖子上的勒痕有关的故事吗？”

遥华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，手指在触碰到那圈痕迹时并没有颤抖，仿佛早已经习惯了它的存在。

“说不定会是很后面的部分呢。”她歪了歪头，嘴角勾起一丝捉摸不透的弧度，“你想听吗？”

“反正也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了。”少年叹了口气，在她不远处盘腿坐下。

在这个失去了时间概念的空间里，听一个陌生人的故事，或许是维持理智的唯一方法。

“那，我要开始讲了。”

遥华收回了目光，视线投向那片虚无的远方，仿佛穿透了白色的障壁，看到了那个充满了妖怪、神明与不可思议的乐园。

……

我的母亲是博丽巫女。

这是一个沉重得足以压垮一切的开头。在那个名为幻想乡的地方，这四个字意味着绝对的秩序、无敌的力量，以及某种被神明选中的宿命。

但我并没有关于母亲的记忆。

她死得很早，早到我甚至无法在脑海中勾勒出她的轮廓。

至于我的父亲，那更是一个谜团，从小到大，没有任何人提起过他，连他姓甚名谁我都不知道。

我就像是一株凭空长在神社里的野草，虽然有着博丽的姓氏，却不知道根在何处。

在我还是个连路都走不稳的小宝宝时，抚养我长大的，是一只名为八云蓝的九尾狐妖。

对于身为人类巫女的我来说，被妖怪抚养长大听起来很讽刺吧？但蓝大人对我很好，她担当了我母亲的角色，甚至比一般的母亲更加严厉。

“遥华，你一定要成为配得上博丽巫女这个名号的人。”

这是蓝大人挂在嘴边的话。

她教我识字，教我分辨妖怪的种类，教我如何使用御币和灵符。

但更加确切地说，她是在教导我——“要成为像博丽灵梦那样的巫女”。

博丽灵梦……无论是蓝大人，还是偶尔来神社串门的妖怪们，提到这个名字时，语气中总是带着一种近乎敬畏的怀念。

我一直很好奇我真正的身世。

因为根据蓝大人的只言片语，我的母亲——也就是上一任博丽巫女，似乎在还没有完全成年的时候就去世了。

那么，我是从哪里来的？

换句话说，我甚至怀疑上一任博丽巫女根本不是我的母亲。

但是，这样虚无缥缈且大逆不道的猜想，我连和别人说都不敢说。我害怕一旦问出口，就连现在拥有的这点虚假的归属感都会破碎。

直到我遇见了那个特别的妖怪。不，准确地说，是一个人类魔法使。

最初见到那个身影，是在我大概六岁左右的时候。

那是一个樱花盛开的春日，神社的樱花树开得如云似霞。

那一天，蓝大人交给我一身崭新的红白巫女服。

那是我第一次穿上这代表着职责的衣服，袖口宽大，裙摆飘逸。

我兴奋地穿过鸟居，想要向着漫天的樱花炫耀我的新衣。

当我透过宽大的袖子向外望去时，在一片绯红色的轻云与飘落的花瓣雨中，我看到了一道极不相称的黑色。

那是一个穿着黑色魔法袍的金发女人。

在一片生机勃勃的粉色中，她那一身黑就像是丧服一样沉重。她静静地站在樱花树下，只是仰头看着花瓣飘落。

我原本想跑过去打招呼，却在看到她侧脸的那一刻停下了脚步。

那个女人明明有着如同阳光般耀眼的金发，但此时此刻，她看着这满树繁花，却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、悲伤到令人窒息的表情。

那种眼神，就像是在透过这些花，看着一个再也回不来的人。

那是我们第一次相见，但我没有敢走上前去。

随着我逐渐长大，成为了能够独当一面的新手巫女，那个黑色的魔女开始频繁地出现在我的生活中。

就像是老天专门派来戏弄我的一样。

每当我接到人间之里居民的委托，兴冲冲地拿着御币准备去退治那些捣乱的小妖怪解决异变时，她总是会莫名其妙地出现。

“哟，动作太慢了啊，博丽巫女！”

伴随着一阵爽朗却让人火大的笑声，魔炮的光束往往会抢在我扔出灵符之前，将异变解决得干干净净。

等我气喘吁吁地赶到现场，留给我的只有已经恢复正常的秩序，以及那个骑着扫把远去的背影。

“那个魔女到底是怎么回事啊！”

每次我都会哭着喊着跑回神社，把御币往地上一扔，委屈得直掉眼泪。

这时候，高丽野阿吽和八云橙就会凑过来。

阿吽会用那温暖的爪子拍拍我的背，橙则会用毛茸茸的尾巴蹭我的脸。

她们就像是我的亲姐姐一样安慰我，告诉我我已经做得很好了。

但是我知道，那是谎言。

我还没有被真正承认为幻想乡的巫女。

我没有可以召唤的神明也没有真正独立解决过一次像样的异变。

无论是人间之里的人类，还是路过的妖怪，甚至是神明，他们看着我的时候，嘴里念叨的永远是——

“如果是博丽灵梦的话……”

“那个最耀眼的博丽巫女以前可是……”

那个名字，是我永远无法逾越的高墙。

即使如此，那个魔女依然乐此不疲地缠着我。

那是一天午后，我正在神社的缘侧休息，心情低落。突然，一张脸倒挂着出现在我的视野上方。

“哟，在发呆吗？”

那个黑色的魔女倒挂在屋檐上，大大的帽子却反重力地没有掉下来。她依然笑得那么让人火大。

我没好气地坐直了身体，瞪着她问：“你是谁？是妖怪吗？”

魔女愣了一下，似乎对我的问题感到意外，随即笑着翻身落地，动作轻盈得像只黑猫：“看起来是那样吗？嘛，你就当我是个普通的魔法使好了。”

其实我也大概知道她是谁。

听村里人说，她是住在魔法之森深处，经营着人间之里的道具屋（名为雾雨魔法店）的人。

她很喜欢收集宝物，性格大大咧咧，甚至有人说她曾经引起过大异变。

总之，关于她的传言很多，好坏参半。

“你为什么老是缠着我？”我盯着她的眼睛，试图从中找出恶意，“每次都抢我的工作，又捣乱又过来帮我……你一定是有什么目的吧？”

魔女压了压帽檐，笑了一下：“大概是因为你长得可爱吧？”

“别岔开话题！”我脸红了一下，随即大声反驳。

“是呀，肯定是有原因的呀。”她一边说着，一边背着手往鸟居的方向走去，背影看起来竟然有几分萧瑟。

就在我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，风中传来了她低声的呢喃。

“大概是因为……缘吧。”

“完全听不懂！”我对着她的背影吐槽道。

虽然理智告诉我，这个人是个麻烦精，完全不应该接近她。

但是我总觉得，她在看着我的时候，那笑容里带着一点别的情感。

不是嘲笑，也不是怜悯，而是一种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的、深沉的眷恋。

转折发生在不久后的一次委托中。

人间之里的一家盐屋老板娘找到我，神色慌张地说最近仓库里似乎有妖怪作祟，盐总是莫名其妙地受潮变黑。

“交给我吧！”

我高兴地接下了委托，心想这终于是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，而且只是个小妖怪，那个讨厌的魔女应该不会来抢这种小活儿。

于是，我开始蹲守调查。

结果……事实证明，我实在是太弱了。

那个妖怪比我想象中要狡猾得多。

它利用了我的轻敌，释放出了带有致幻效果的毒雾。

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，它已经溜出了屋子，向着人群密集的街道冲去。

“糟了……！”

我心头一凉，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：如果它伤害了更多的人，那就是我闯下的大祸！

我顾不上还在发晕的脑袋，抓起御币就往外冲，想要飞起来去追赶。

然而，过度的恐慌和毒雾的残留让我心神不宁——对于巫女来说，飞行靠的是纯粹的灵力和信念，一旦心乱了，重力就会重新夺回控制权。

我刚刚跃起两米高，身体就僵硬了，整个人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，直直地从屋顶边缘摔了下去。

下面是坚硬的石板路。

完了。

我闭上了眼睛，等待着粉身碎骨的疼痛。

然而，预想中的撞击并没有到来。

一阵急促的风声呼啸而过，紧接着，我落入了一个并不算宽阔、却异常温暖的怀抱中。

扫把划破空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，有人接住了我，带着我平稳地降落在地面上。

我惊魂未定地睁开眼睛，看到的是那身熟悉的黑色长袍，和那头金色的长发。

“……妖怪逃走了。”我抓住她的衣襟，声音颤抖着，满是绝望，“我搞砸了。”

她没有立刻说话，只是沉默地看着我苍白的脸。

过了一会儿，她重新露出了那种标志性的、无所畏惧的笑容，摘下了自己那顶巨大的尖角帽，轻轻扣在了我的脑袋上。

帽檐很大，一下子遮住了我的视线。

“在这等我，我马上就去搞定。”说完，她转身骑上扫把，化作一道流星冲向了妖怪逃窜的方向。

我站在原地，双手紧紧抓着那个依然带着她体温的帽子，把它拉得低低的，遮住自己的脸。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，一滴滴砸在地面上。

不知过了多久，风声再次响起。

“好啦，搞定收工。”

那个轻快的声音回来了。

“快把帽子还给我，那可是我的宝贝。”

我抬起头，泪水已经把帽子的内衬都浸湿了。

我哭着把帽子递给她，抽噎着说道：“我不甘心……明明我也是博丽巫女，但是一点都不强……我是不是个冒牌货……”

那天，夕阳将整个人间之里染成了橘红色。

那个总是戏弄我的魔女并没有嘲笑我。

她接过了湿漉漉的帽子，却并没有戴上，而是伸出手，笨拙却温柔地摸了摸我的脑袋，揉乱了我的头发。

她安慰了我很久，说了许多关于变强不是一蹴而就的大道理，虽然听起来像是从哪里现学现卖的。

最后，在夕阳即将落山的时候，她第一次正式地告诉了我她的名字。

“记住了，博丽巫女，我的名字不叫『你这家伙』，”

她将帽子重新戴好，逆着光，对着我露出了一个足以照亮黄昏的笑容。

“我叫——雾雨魔理沙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