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章(1 / 1)
安舒亚点亮油灯挂在马车的木架上,目光顺着商队蜿蜒的长队,向西眺望。
西方落日,大地苍黄。
夕阳给山脚的黑松林镀上一层淡金色,苍红色的云涛舒卷,流云四散变化。
牧民的羊群像云一样漫过金色的山坡,磨坊的风车缓缓转动,边境小镇的风笛声与风混在一起,悠扬得如同过往之梦。
“法洛斯先生……”和他一样驾驶着马车的少女隔着马车的间隙向他搭话:“您还习惯商队的生活吗?”
少女淡蓝色的齐肩长发随着盛夏傍晚的凉风微微拂动,尚还有些稚嫩的小脸上挂着甜美的微笑。
“还好吧……”他看了一眼就坐在自己身边,固执地穿着女仆装的希雅,扭头对少女同样回以微笑:“我家的女仆还蛮能干的,完全看不出是第一次出远门的样子。”
身边正襟危坐的希雅稍稍挺胸,以示自己的专业素养。
“您可是我们的贵客,有什么需要的话尽管提出来就好。”商人少女看起来依旧暖如春风。
“……只是有点担心,我听说这附近好像有魔兽出没……”
“那应该只是山里的棕熊,被村里的农夫们误认了,”说话的并不是少女,而是坐在她身边,穿着黑色的斗篷和盔甲,背上背着一把宽厚重剑的男性亚人,“我们提前侦查过,并没有魔兽留下的痕迹。”
半狼人布莱泽,商队所雇佣的佣兵团‘灰狼’的领队。
安舒亚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,既有些好奇,又有些警惕。
首先他的记忆中游戏里并没有这号人物,其次是……王国和居住在东方的那些亚人部落关系并不和睦,两者间常年爆发战争,现在王国内活动的亚人基本上都是奴隶。
似乎是察觉到了视线,半狼有些不自在地扭了一下身体,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后,安舒亚连忙说道:“抱歉,只是头一次见到,额……狼人,并没有其他意思。”
“无妨。”布莱泽说完这句话后就进入了之前那样闭口不言的模式。
“……总之就是这样。”商人少女替他说道:“我们商会和布莱泽先生他们合作过很多次,双方的信誉和实力都是有保障的,而且万一有危险,我们也会优先保证您的安全。”
“这样啊,那我就放心了。”安舒亚礼貌地点点头。
“不过我还真是吓了一跳啊,居然会有贵族想要加入我们商队,”似乎是安舒亚与其他贵族不同的友好态度,少女的胆子大了一些,捂着贫瘠的胸口,作出一副受惊地模样:“还带着满车的货物,要不是手下提醒,我都完全没看出来您是……啊!我没有看不起您的意思!”
虽然是个落魄的家族,但安舒亚贵族的身份也天然要比平民高上一头,即使是误杀了一两个普通平民,只需要去市政所缴纳罚金,然后象征性地在家里地禁足几周就没事了。
“真是惭愧,”他无奈地说道:“家族在我这一代没落至此,实在无颜面对先祖之灵,我也是没办法才出来试着通过经商来重振家族,你把我当成一个普通的小商人就好……”
两个人一边走一边闲聊,他对美少女一直都很耐心大度,而且眼前的这位少女也是游戏中有名有姓的角色。
虽不是主角,但出场频次也相当多,属于那种在不同地方随机刷新的道具商人,算是比较重要的NPC之一。
缇娜·埃弗雷,出生于王国西北方的大城市布兰瑟尔,其父亲是很有名望的商人,也是当地商会的重要成员,她幼年时就跟随自己的父亲学习经商,善于用自己的美貌和天真的外表拉近和他人的距离,是个很有商人天赋的才女。
可惜的是在王都内乱的剧情后,因为王国全境燃起的战火而不得不举家逃离布兰瑟尔,在途中遭遇山贼团的袭击,贡献了几张凌辱CG之后就此退场。
知道自己以后多半还要和这个少女打交道,他努力地想给她留下一个好印象,即使因为坐不惯这种中世纪颠来颠去的木质马车而有些想吐,脸上也依旧保持着微笑。
好在缇娜是商队的领头,没过多久就有其他的事情需要她去处理,很快就离开了,安舒亚这才有了些休息的时间,靠在希雅递过来的垫子上,闭着眼睛打了会盹儿。
“……她看起来似乎对您有些其他的意图,少爷。”冷不丁地,希雅忽然说道。
颠簸的马车上本来就不可能睡得着,听她这么说,安舒亚眼皮都不抬一下,“多半是看上我的身体了吧。”
“虽然我这么说可能不太好,但是少爷,”希雅似乎不想打破他的幻想,斟酌着语气:“如果是作为联姻的对象,您应该不能算是一个明智的选择……而那个女人一看就很聪明。”
“我指的是肉体方面,”他随口说道:“不是都说女人是视觉动物吗?没准因为我长得帅而爱上我了呢?”
“少爷,我得告诉您一件事……”她微微叹了口气。
“嗯?”
“您长得只能说是不丑……这里面还有我因为个人喜好而擅自加分的嫌疑。”
“我还以为你要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……没想到还挺公正的。”
“如果您是癞蛤蟆的话,那我算什么呢?”希雅认真地说:“您是法洛斯家的家主,即使暂时不得不和这些平民混在一起,您的血脉也是高贵的,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妄图染指的。”
安舒亚明白过来,她这是担心自己被坏女人给骗了,才试图提醒自己。
虽然现在落魄了,但是法洛斯家祖上至少阔过不是,比上不足比下还是有余,哪天要真混不下去要和人联姻的话,也有大把的人愿意为了实现阶级跨越而嫁给他,至少也可以过上吃穿不愁的生活。
王国的社会阶级早已固化,身为贵族这个群体里的一员,即使其他贵族看不起他,也会为了这个群体的整体利益而承认他的部分特权。
就像缇娜刚刚说的会优先保护他的安全一样——他可以死于其他贵族的阴谋,但唯独不能死于平民之手。
可惜地是,安舒亚从来就没有把这个所谓的贵族或者家主身份当一回事儿。
“……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,”他摩挲着下巴陷入沉思:“联姻啊……”
…………
高风卷过松林,发出沙沙轻响。
安舒亚抬起头,夏夜,璀璨的光带横跨寰宇,浩渺银河在他眼前仿佛伸手便可触及,商队在一片宁静的湖泊旁停留,星空就倒映在湖面上,燃起篝火的人们仿佛航行在宇宙中的孤舟。
“少爷……”希雅走到他的身边,将木碗里盛着的煮得白花花的鱼汤递给了他。
“湖里钓的?”他接过木碗,随口问了一句。
“嗯,缇娜小姐托人送过来的。”
悠扬的长笛声在营地里响起,然后是鼓声和琴声,安舒亚朝营地中央的篝火看去,临时凑起来的乐队开始演奏杂乱无章的乐谱,但人们似乎并不在乎这些堪称灾难的噪音,男男女女们纷纷搂着胳膊,围着篝火快活地跳起了舞,火光照耀在他们脸上,一如千年前,文明还未出现时的那些荒野上的人类先民。
带着羽帽的吟游诗人坐在木箱上,弹着里拉琴,高声唱着些他听不懂的拗口诗歌。
“……他这是在唱什么?”听了一会儿,安舒亚有些好奇地问道。
“是精灵语的《火中舞》,记录第三纪时,精灵和巨龙战争的史诗,”回答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,他回过头去,看见的是将头发束在脑后,一身常服的缇娜,“刚刚那句的意思是‘黑夜被火点燃,破败从天空席卷而来’。”
“你懂精灵语?”他有些惊讶地看着她。
“和家父学过一点,因为要和精灵打交道,”她点点头走到他的身边和他并肩而立,看着在火光中跳动的人群:“现在在唱得应该是第二卷,双圣树之一被黑龙啃噬,精灵们流离荒野,在海边唱起了思念故乡的歌谣。”
“据说圣树倒下时整个大陆都在燃烧,浓烟甚至在隔着海洋的彼岸都清晰可见,”安舒亚小口地喝着汤,一边搭话:“那是不共戴天的死仇。”
“是啊……一直到今天,精灵们都依然仇视着龙族,和他们做生意时可要小心这点,”缇娜点点头:“一不小心触犯到禁忌的话,订单告吹都是小事,稍有不慎就会有牢狱之灾。”
“长寿种族嘛,和短命的人类不一样,无论是仇恨还是友情,都记得很久……蹲监狱判刑的时间也是。”
“您好像很了解精灵们?”
“只是对这段历史有所涉猎,”安舒亚语气坦诚:“圣树倒下之时我就在旁边,蛮壮观的。”
“呵呵呵……”这话太过离谱以至于连吹牛皮都算不上,她只把这话当做这个年轻贵族讲的不那么有趣的段子,很给面子地笑了笑。
但他其实并没有说谎,只不过他亲眼目睹倾颓腐烂的是另外一棵。
“灾厄的黑蜘蛛”,自森林深处的阴影而生的祸孽,神明愤怒的具象化体现,有着吞噬一切但永不满足的饥渴,在它诞生之日,所有精灵只能无助地看着它撕咬圣树的根茎,繁茂的银色大树被它的毒侵蚀凋零,从倒下的枝干里涌出无休无止的灾厄子嗣,海潮般的黑色污秽席卷大地,带来腐烂与剧毒……以及大量精灵小姐姐们的孕肚产卵play。
“……还有多久才能到圣白湾。”安舒亚沉默许久之后突然问道。
那是一处三面环海的港口,位于兰托尼兰大公的领地,也是他此行的目的地。
“接下来行程顺利的话只需要一周,”缇娜好奇地问道:“您很赶时间吗?”
“是啊……”他笑了笑:“车上的货没办法长久保存,要是坏了就不好了。”
…………
午夜,安舒亚结束和缇娜,布莱泽一行人商量接下来行程的会议后,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上,看见希雅坐在马车前面的座位上,靠着木板睡了过去。
小麦,面包,土豆,和其他各种各样的食物占了马车车厢的大部分位置,只在靠近马车的后面留了一小块地方可以供人躺下休息,她没有去后面车厢的原因,多半也是在等他回来吧,只不过白天的旅途太累,她已经先睡着了。
按理来说这种长途行商携带的货物要么是铁器陶罐,盐和香料,或者其他的什么当地特产,而不是哪个地方都能买到的普通食物。
但安舒亚并非是真的想要经商,只是多少带点东西免得别人疑神疑鬼,而且到了目的地也有需要用到食物的计划,免得到时候再去筹措浪费时间,所以他在镇上等待商队的时候就先准备好了。
他从车厢里拿出一张毛毯,小心翼翼地盖在她的身上时,发现她怀里还抱着那本从“不肖子孙”安舒亚的手里抢下来的厚装书。
苦笑了一声,他把她怀里抱着的厚书小心抽了出来。野外昼夜温差很大,抱着这么大块冷冰冰的东西很容易着凉。
他翻开厚重的书本,少女视若珍宝的书其实是法洛斯家的族谱。
他一页一页的快速翻动着,终于找到了写着法洛斯一个远房分家的谱系图,在树状图一般的书页一角,用歪歪扭扭地笔迹写着“希雅·法洛斯”的名字。
故事并不复杂,甚至有些老套,深闺中的大小姐爱上了家里年轻的管家,两人结合诞下一个女婴,被家族发现后,管家被送进牢里很快就死了,大小姐被囚禁在高塔中,思念着情人和女儿,终日以泪洗面。
而那个女婴就被送到主家这边,抹去姓氏,以一个女仆的身份长大成人,在老管家死后整理书信时那个少女发现了真相。
于是,在没落压抑的贵族家里长大,渴望被爱的少女,将自己真正的名字写进了家谱里面,期待着有朝一日能有人来接她。
“法洛斯”这个姓氏,是她和那素未谋面的母亲之间唯一的联系,有朝一日,家族能够再次振兴的话,母亲一定会来见她的吧……少女怀抱着渺茫的希望尽心侍奉着法洛斯家族最后的末裔。
但为了处女通关,走过游戏所有主线支线隐藏剧情的安舒亚知道,这只是少女一厢情愿的幻想。
故事一直到少女知道的部分都是那样,但她并不知晓后续的剧情。
她的母亲痛哭几天之后就重新打扮起自己,将那段经历当做了“年轻的少年少女在荷尔蒙的驱使下的一时冲动”,最后放弃“法洛斯”这个姓氏,成功嫁给了邻国的王子,生了三个女儿和两个儿子。
她的父亲也并没有死在牢里,而是在进监狱的当天下午就带着法洛斯家族给的封口费离开了领地,并且依靠这笔钱和他出色的外貌口才,获得了另一个贵族千金的青睐,在跻身上流阶层的同时还成了远近闻名的富商。
两个人其实一直都过着物质生活十分富足的日子,但从没想过找女儿这件事。
送她过来的文书和信件都还保留着,只需要对身边的人吩咐一句,就可以简单地找到她。
也并不是为了脸面什么的理由,贵族有个私生子私生女之类的事实属司空寻常,她只是单纯地被那两个人忘了而已。
老管家也不像她所想象的那样是怜悯她才将她留下,而是贪污了本应该给她在乡下的养父母的抚养费,那两个朴实的村民才把她丢弃在法洛斯家的门口。
如果不是那天主角的父亲起了个早,她真正的命运是被担心暴露的老管家埋在门口的那株橡树下。
在原来的故事线里,包括主角,其实从来就没人真的在乎过她。
少女长长的睫毛上挂着夜晚的水雾,安舒亚伸手拂去少女额前刘海上的水滴,在一旁静静地欣赏少女的睡颜。
和冷静的外表相反,少女的睡相其实并不怎么老实,会无意识地踹被子,还总喜欢抱着些东西。
和她睡一起的这几天他经常半夜被闷醒,睁开眼看见的要么是白花花的大腿,要么是抱着自己的胳膊像啃鸡腿一样狂啃的少女,也不知道梦见了些什么。
他双手抱在脑后,仰过头去看着浩瀚的星空,一颗流星划过那些他叫不出名字的,神话传说里的各式星座,消失在漆黑的夜空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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